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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冰城

蒋 巍    2022-12-30 11:59:08    光明日报

一节抽屉从时光深处拉了出来。

清蓝的松花江恋恋地流向远方,许多记忆如童年时挂在脖颈上的钥匙,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时,哈尔滨矗立着许多教堂,天空常有钟声远近回荡,有的教堂还有唱诗班,后来哈尔滨被誉为“音乐之城”,底蕴就源于此吧。街上有来来去去的俄罗斯妇女,严冬时也穿着翻毛皮裙和蕾丝长袜,我很奇怪她们为什么不冷。天气好的时候,在街头的墙角偶尔能看到一个俄罗斯老头,动情地拉着手风琴或小提琴,脚边放一顶礼帽,里面有一些零钱。还有响着当当铃声的红色有轨电车、运送客人的黑色轿式马车、整齐排列在街边的人力三轮车。每到周末,母亲到幼儿园接我,我都吵闹着要坐大马车回家——那时我就喜欢高大威武的骏马,从此画马成了我的一大爱好。

那时,我不知历史也不懂风景。后来我才知道,“哈尔滨”是满语译音,意思是“晒渔网的场子”。直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沙俄帝国修筑中东铁路,哈尔滨成为松花江畔的一个重要站点,人烟才渐渐稠密起来。那时的工具只有铁锹,铁锹也是民工的饭碗。燕山雪花大如席,东北雪花大于天——哈尔滨就这样落生在一朵大大的雪花里。之后,被十月革命吓跑的沙俄贵族和白军军官,二战期间被德国法西斯驱赶的欧洲犹太人,纷纷逃到被称为“东方小巴黎”的哈尔滨避难,他们的人数甚至占到哈尔滨人口的一半,很多人终老于此。与此同时,大东北肥得流油、号称“插根筷子都发芽儿”的黑土地,吸引了关内数十万、上百万“闯关东”的移民,以至于街上到处响着大嗓门儿的山东话。哈尔滨渐渐有了满天星光和万家灯火。

家乡,犹如童年时看的第一本小人书。直到你把自己看大了看老了,小人书还是那样经典。哈尔滨这本小人书上画着什么呢?哦,我一直记着南岗区那些尖顶的红铁盖、绿阁楼,那些黄院墙、半圆窗的一幢幢洋房,老道外那些巴洛克式的青砖楼、有着长长回廊的大杂院和院中用绳桶提水的老井。还有道里区那片阔大的平民区地德里,俗称“偏脸子”。细细一想,这个称谓多丑啊——当然也透着哈尔滨人天生的幽默和自嘲。当年,这里棚户连片,过道逼仄,雨天泥浆满地,冬天冰冻路滑。我家当时在环境较好的电车街,但升初中时我被分到地德里的二十九中学。我和梁晓声同校,我初三,他初一。我的印象里,那时的晓声瘦得像豆芽菜,话不多,不过一双眼睛精光四射,进校就追求同年级的一个“校花”——我的妹妹,可惜未成。许多年以后,他在中国作协的一次研讨会上说,正是蒋巍妹妹对我的无情打击,逼我走出了“偏脸子”。全场哄堂大笑。

读初中时,我的俄语老师是一位优雅的俄罗斯妇女,是她教我背诵了普希金的许多抒情诗。1964年,我考入省重点中学哈三中,不久一篇作文被省电台选中播出,学校还在门厅贴出通知,让全校学生收听,这真让我心里乐开了花!那年的国庆之夜,我和院里的一群伙伴欢快地拉起手风琴,在中央大街手拉手围成圈,尽情地唱着跳着舞着,引来满街的人潮和欢声,其中有很多金发碧眼的俄罗斯少年。后来,我到了北大荒,一位回哈尔滨探亲的同学带来一瓶红酒,我用牙齿砰的一声掀掉瓶盖,把少年时的记忆含泪一饮而尽。

我以为,哈三中给予我的最大馈赠,就是终身学习的习惯和展示个性的勇气。我学会了滑冰、游泳,学会了打篮球、排球、冰球,我和队友还得过全市中学生冰球比赛冠军。后来当了作家,可以周游全国了,我只身一人,游过黑龙江、嫩江、松花江、长江、珠江,曾在江流中救过一位上海女知青。我还游过渤海、黄海、东海、南海,就是没游过黄河,因为“跳进黄河洗不清”。一个傍晚,我在辽宁兴城游海,游着游着竟然看不到陆地了,吓得我魂飞魄散,赶紧往回游,终于看到了远处的一抹黛绿。哈尔滨一向出好嗓子,我也有。有一次跟着中国作家团参加欧洲笔会,我放声高歌一曲《我的太阳》,整倒了各国同行和当地大学生。一位法国女作家对我说:“蒋先生,谢谢你带来了中国改革开放的新风貌,这个美好的夜晚属于你!”同行的陈忠实高兴地向我伸出大拇指,指间夹着他那呛人的廉价雪茄烟。

众所周知,哈尔滨最迷人的是著名的中央大街:整条街用圆润的面包石铺就,两边排列着欧洲各个时期、各种风格的建筑。在我看来,中央大街就像是哈尔滨的金手指,由犹太人建的造型华美的马迭尔宾馆,就是指上闪闪发光的钻戒。记得我担任市文联主席时,曾把中央大街装点成“世界上最长的T台”,音乐家协会组织上百名模特,穿着各式炫目的服装姗姗走过,省市各媒体闻风而至,整条长街一时观者如堵,欢声雷动。

必须提及我对家乡的一个小小贡献。1985年,时在哈尔滨日报社工作的我,与同事们一同为哈尔滨起一个别称,有人提议叫“滨城”,有人提议叫“江城”,最后我主张叫“冰城”——因为这才是哈尔滨最亮丽的特色。后来,全国各地、世界各国的很多游客都选择在冬天来到冰城哈尔滨观光,那些高大壮丽、晶莹剔透的“水晶宫”,那些千姿百态、充满奇思妙想的冰雕雪塑,绝对是他们人生中难以忘怀的风景。

于今,我已离开家乡三十年矣。回想去过的世界各地,无论景致多么美好,都不过是我人生旅途中匆匆停留的驿站。唯有冰城哈尔滨,唯有母亲一次次含泪送我上路的那个路口,才是我心中永远的依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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