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与自我：读《公关精英之香奈儿战争》

如果以性别为观察角度，世界文学无疑已经来到了新的历史时代。过去五年，《观察者报》的年度新人小说家专题遴选了44位作家，其中女性占据了33席。世界知名的几家文学出版商，去年以来主推的新锐小说家有八成是女性。中文写作的世界里，亦不例外。相较于自福楼拜以降的文学世界，一个半世纪以来男性写作者的主导，发生这一变化自然是令人欣喜的，而其背后所展示的社会文化与性别心理的变迁，更是值得探究与思考。

文学作为女性表达的有力形式，是富有广阔空间的。女性在觉醒后，艰难迈出“娜拉出走”的步伐，但这仅仅是开端，而非终局。出走之后，女性面对纷繁芜杂的外部世界，所面临的精神困境与价值拷问，尤其是其中的身份认知和自我认知，绝非易事。宋美凤所著长篇小说《公关精英之香奈儿战争》（人民日报出版社，2021年8月版），正是这一困境的立体表达与深入反思。

小说讲述了投身公关行业的白领万明珠，背负原生家庭的压力和芥蒂，从小县城来到北京打拼。从办公室里跑腿落实的小跟班，披荆斩棘，步步为营，成长为外企高管。在取得世俗意义的成功之后，她进行了艰难的自我反思，完成蜕变，毅然走上创业道路，也最终完成了自我身份的笃定认知和自我价值的坚守追求。

异于一般的职场小说，《公关精英之香奈儿战争》除了依托作者真实的人生履历和工作经验，完整全面展示公关行业生态之外，更重要的是以大量的笔墨书写了万明珠的精神世界。原生家庭缺少关爱，一味索取带来无尽的苦恼；职场潜规则无声无息却无所不在，由此对自我的怀疑；因为职场身份的变化而带来的价值冲突，各自从自我立场出发的选择不可调和；对爱情的渴望与疏离，最终落脚于对自己人生的期许与不妥协，等等。这些精神困境贯穿在整部小说中，以反复梦境、自言自语、天人对话、闺中密谈等形式呈现出来，成为一种独特的叙事气质。

德国社会学家哈特穆特·罗萨曾提出，身处外部世界瞬息万变之中，个体认同无法从外部建立，只能靠内在的文学适应性认同，也就是以自我对话的方式建构出独特性的自我和差异。在与世界产生共鸣的时间和地点，我们是非异化的。那是我们触碰、把握或移动我们所面对的事物、地点和人的所在，和我们用我们整个存在回应的所在。从这个意义上讲，小说中的万明珠正是在这条道路上艰难寻找自我的适应性认同，以此对抗自我的异化。而其中哪怕一丁点的变化与坚守，都是极具社会价值的。

身为职业女性，尤其是公关行业的从业者，小说作者一方面深谙职场的宏大规程和点滴心得，另一方面又植根于女性身份的自我体认，反思其中的身份认知。在作者笔下，以万明珠为代表的职业女性贯穿故事，同时也刻画了闺蜜王笑笑、上司王明娜、同事沈妍和杨艳、下属韩扬，以及远在老家的母亲等女性群像。小说对这些女性充满包容、同情、激赏和理解，似乎每一个类别的女性的每一种态度都有其合理之处，她们构成了一个多姿多彩的女性生活世界。而这些女性又不是全然被动和服从，她们都拥有一个可以适入其中的主观精神世界，好似因为工作流产的同事杨艳，最终也是以更高视野和更大格局的女性视角来和解生活本身。毕竟，生活本身苦重，而我们需要更轻盈地活下去，这正是卡尔维诺意义上的“轻”：正视生存之重而去拥抱生活之轻。

职场商战精彩，人物亦各自精彩寻求自我，但是，《公关精英之香奈儿战争》并不是简单书写公关商战中的爱恨与舍得，更是聚焦女性在与现实的博弈和融合中，为扩展与坚守自我身份而进行的伟大尝试和探索。从这个意义而言，万明珠和她的伙伴们，是我们这个时代无数自强自立女性的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