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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丝艺术:如同稚子一般对话世界

花晖    2024-03-27 17:15:53    文汇报

2024年伊始,大名鼎鼎的米老鼠版权到期,虽然指向的仅仅是那个1928年在《威利号汽船》中出现的最初版形象,但足以让各个领域的艺术家们向“米老鼠自由”迈出了前所未有的一步。以公版米老鼠为主角的电影与游戏谋划已久,被第一时间推向市场,而更多网友们创作的手绘米奇纷纷上线,向心中永远的玩伴致敬,亦掀起了一波粉丝艺术的热潮。

何为“粉丝艺术”?

从“为爱发电”到局外人艺术

粉丝艺术迄今未有清晰而完整的定义,当充满热情的观众、读者、观展人,与爱好至上的创作者身份重合在一起,其大致的行动方向便是为表达和执着寻找一个出口。粉丝艺术以最初的动漫作品开始,逐步以小说、绘画、影像、角色扮演等各种形式出现在垂直社区乃至进入大众视野。

有着科幻文学界诺贝尔奖美誉的“雨果奖”,于1967年开始设立“最佳粉丝艺术家奖”。就在数月前于成都结束的第81届世界科幻大会上,来自中国香港的摄影师文复明,以名为“科幻和幻想世界建设者”的组照获此殊荣。这些街拍式的肖像快照,以科幻作家、编辑、艺术家为影像中心,捕捉与展现了奇迹世界背后的平常人物与日常状态。他们是为奇迹发电的群体,而摄影师作为粉丝,无疑成为了其中一员。

“雨果奖”的影响力显然有助于粉丝艺术加速摆脱“亚文化”的既有标签,但一连串问题在于:非专业人士的创作是否能够归入正式的艺术行为?他们的创作准则又是什么?当大多数作品依然被画廊、博物馆等严肃机构排除在外,粉丝艺术的现实价值又是什么?

当我们揣着这些问题,对粉丝艺术追本溯源,不由便会来到局外人艺术这一概念,一种被普遍认同的说法是:“局外人”的前身是法国画家让·杜布菲创立的原生艺术。杜氏收集了大量儿童以及非职业艺术家的作品,并尝试学习他们无视既有绘画规则与创作技法的原生特征,于20世纪40年代末自成一派。随后英国作家罗杰·卡迪纳使用了“局外人”来定义那些没有受过正统艺术教育或培训的创作者,但这一定义至今都边界模糊,常常与民间艺术、非主流艺术等概念缠绕不清。因而,放弃清晰界限,我们不妨将其视为一种集合性的创作输出,这种创作的主张在于:不由艺术史中汲取灵感、经验与方法,并在创作目的、趋势等方面尽量与主流保持最小接触。

局外人艺术因而显现出一种随心所欲的交流状态,创作者以自身的经历、观察、喜好与想象,来与观者互动,当然很多时候,观者的存在及理解并非他们的初衷,实际上不少作品直至创作者离世多年方才呈于世间。当信息传递或是意图取悦的另一方缺位,创作的自由显而易见。在威廉·霍金斯、亨利·达格、比尔·特雷勒等人的作品中,放弃焦点透视等基本原则的构图随处可见,舞者、野兽、草木,皆如纸片般松松散散撑满画面;创作物料则进一步扩展至记号笔、蜡笔、蛋壳、旧报纸、超市小票乃至取款机收据。自娱自乐的涂鸦、自言自语的构思,在多元艺术宇宙中,提供了一种不求逻辑、摆脱套路、无法预测、如同与孩童对话般的乐趣与惊讶。

再一个值得一提的名字是弗里达·卡罗。六岁患小儿麻痹,腿脚不便却没法阻止她成为上天入地的假小子,18岁遭遇几近致命的车祸,于生命至暗之刻,绘画门外汉的她穿着石膏、钢丝做成的胸衣,在创作中开始找寻光亮的通道。“我从来不画梦境,我画的是自己的现实。”弗里达并不承认自己是超现实主义或是魔幻现实主义者,但在《与猴子的自画像》《两个弗里达》《迭戈和我》等众多她籍以成名的自画像中,扎辫子的黑猴、浓墨重彩的热带植物、分裂的心脏与悬浮的血管等诸多向梦境偏移的要素,带来了强烈的视觉张力及心理敲击。“我的画是对我自己最坦白的表达。”在弗里达标志性的一字眉下,从来都是坚毅无畏的眼神,现实的绝望与失控在她的表达中,折射出一种儿童的不谙世事,就像苦难在童话中只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那段开场白,穿上水晶鞋才是最后的结局。

村上隆在发表的“幼稚力宣言”中,旗帜鲜明地喊出了“当今世界,儿童是高度的成人化;而成人,是高度的儿童化。幼稚,是一种力量,是一种市场。”你很难为纷杂的局外人艺术归拢一些明显的共同基调,但毫无疑问能感受到那些“成人童话”的力量。

从梦的凝视到美学新动向

“我花了四年学会像拉斐尔那样画画,却花了一生才学会像孩子一样画画。”这句广为流传的毕加索宣言与村上隆的“幼稚力”异曲同工。以毕氏之名出场“带货”的Naive Art(稚拙艺术),随着近期不少画展与一众艺术博主的自媒体普及,开始为中国观众所认知。

“稚拙派”艺术是“局外人”艺术的分支,其代表人物有海关关员亨利·卢梭、邮局职员路易斯·维凡、子承父业的园丁安德烈·鲍尚,还有马戏团摔跤手卡米尔·邦布瓦等等。这批“斜杠”画家的创作内核依旧是自然随性、无所拘束、不晓疲倦的生命冲动,所以当你站在《女孩与娃娃》《龙虾与静物》《山崖与海》等作品前,就可以发现:从生活片段中抽离出的原材料包罗万象,当为它们加上一层孩子般想象与构建世界的滤镜后,变形、夸张、再造中竟产生出梦境似的真实及涌动。与弗里达不同,卢梭大方地于现实之外陈述自己的《梦》:初恋情人横卧在丛林里的沙发上,奇花异草间狮子、大象、鸟雀仿佛在月光下偷偷观察并小声议论她的美貌。卢梭笔下描绘的这一切,在他说来只不过是“少女梦见自己被运到热带丛林时的景象”,而这些景象的源泉是画家的回忆,加之他常去的巴黎植物园与动物园。

这种梦中梦结构便有了一种《盗梦空间》般的呼应,当你在凝视梦境的时候,梦境也正在凝视着你,这种不由自主的交流正如回到酣睡多梦的稚儿时代,你没法控制梦的进程,因为你正在积极地为自己创造并投身那个假象世界。

值得注意的是:以亨利·卢梭为代表的“稚拙派”,风格更易纳入后印象主义,当他们被发掘并“打包”进艺术史后,便成为后印象与立体主义之间的一段桥梁。稚拙艺术单纯概括的造型、率真直接的表达,给了毕加索莫大感触,延续到后世,则成为扁平风的鼻祖。这一贡献也令稚拙派从林林总总的“局外人”中脱颖而出、独树一帜。

而对于扁平风的深入讨论,则必然又要回到村上隆这一“局外人”的特例。村氏拥有东京艺术大学的博士学位,妥妥的科班出身,在决意抛去过往所有的知识与概念后,村氏从零开始,以“幼稚力”开启创作新历程。融合米老鼠和刺猬索尼克为原型的Mr.DOB,凭着锋利牙齿的怪诞模样,走红当代艺术与潮玩两界,彩色缤纷的咧嘴笑脸花朵更是艺展与商场的常客。村氏将这一切称为“超扁平”(Superflat),一来指向童心未泯、忽略技巧地只用二维图形转呈及消解三维世界,二来指向压扁复杂的艺术标准、去除冗余的审美需求,让一切回归简单与本真。

显见的是,扁平风在世界范围内,已进入当代美学的各个领域,从插画、雕塑到家具、建筑,乃至各类操作界面。从市场力的角度看,演进后的稚拙艺术已大踏步进入主流序列,村上隆的单件作品《727》曾拍卖过亿日元,亦有艺术院校开始教授相关美学原理与创作技法,伪稚拙艺术(Faux Naive Art)应运而生。这就令人相当费解:当我们离开孩童般的纯朴、天真及无所限制,稚拙的梦该从何而来?归根结底,大小孩是扮不出来的。

毋庸置疑,形式繁多、内容广泛的“局外人”创作,亦是艺术史上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影响了艺术发展的进程。无论是已经正式走进展馆乃至拍卖场的稚拙艺术,还是网络媒体视野下的粉丝创作,在其所属的时代,都代表了一种新的美学动向、大众关注及市场潜力,值得人们给予更多关注。

(作者为上海交通大学媒体与传播学院副教授)

(责编:赵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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