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40年前,董耀会和同伴完成了首次徒步考察长城之旅。此后,他一直致力于长城历史文化研究、长城保护和利用工作。如今,已成为燕山大学中国长城文化研究与传播中心主任、教授,河北地质大学长城研究院院长,中国长城学会首席专家、副会长,中国旅游协会长城分会会长的他抚今追昔,感慨万千。本刊开设“‘长城之子’话长城”专栏,记录他与长城相依相伴的人生。
“‘长城之子’话长城”专栏节选过几篇40年前我徒步考察长城的日记,很受大家欢迎。因为这些日记,记录了我的心路历程和徒步考察长城的经历,也反映了当时长城沿线农村的社会状况。当然,那时对农村问题的考察,顶多是我个人的体察而已,受时间和认识能力之困,难以达到很高的水准。但是,有一些文字客观记录了当时基层农村的生活,现在看来仍有一定的价值。至少我的文字,没有弄虚作假或形式主义等问题。现在发表的是离开北京之后,进入明朝宣府镇长城考察的日记。
1984年9月22日 星期六
昨晚躺在床上,很想告别了近一个月的山村,那里才是我最该待的地方。明日就回到大山的怀抱了,我爱长城,也爱山,特别是流一身大汗、咬着牙拼尽全力攀上一座山峰之后,俯瞰峡谷和脚下众多的小山,心胸真是开阔。独立于群峰之巅,自己都被大自然的美净化了,那些渺小、卑琐的念头和烦扰、苦恼的情绪,全部被青山和天空融化掉了。今生今世只要我爬得动就要登山,登山可以推迟衰老。
德玉提出可以搞一本长城碑文,是个好主意。关于长城,今后有很多工作要做。今天膝关节有些隐痛,我赶快穿上了秋裤。自淋那场雨后,腿疼了两天好了,天凉又要犯了。
下午乘3点半的汽车到四海,这趟车人很多,司机和售票员的态度都很恶劣。一位老大娘费很大劲爬上车,又被叫下来,因为售票员发现她的票是上趟车的。老太太说:“买票时说的要3点半的。”检票的说:“你爱说不说,你这票是作废的。”老太太还想说什么,那年轻人眼睛一立,不耐烦了,摆着手说:“下来,下来,你先下来。”老太太下来了,眼里转着泪说:“睁眼瞎,睁眼瞎。”后来一位车站工作人员带老太太回来,说让她上去吧。车已快开了,人挤得满满的,老太太叹口气说:“没座了。”
回到长城,开始延庆段考察。长城在延庆可分为两部分,北部为宣府镇长城的一部分。由怀柔旧水坑西北的九眼楼入延庆县(今延庆区)界,继续向北行约3000米,转西北至四海的北口子;由四海继续向西北至刘斌堡转北行,由白河堡小川村出延庆县境而入赤城。
到四海下车赶至北口子,长城由九眼楼至四海北口子,除山险未筑墙外,全为毛石垒砌简易石墙,当地称“干插边”,全部塌成石堆状。其间敌楼为农民所拆,仅存楼基垫土。北口子亦为四海冶口。关口外可通珍珠泉。关口南2500米为四海冶堡,此堡居四山之内,地势孤危,上可通独石口,下连横岭,实为宣府镇东路咽喉要冲。
北口子队长刘万厚正在吃饭,又现给我们做了饭。有很长时间没同农村基层干部唠嗑了,大叔瞅着心情很好。他二儿媳妇生小孩妊娠高血压,在延庆住了7天医院。今天他二儿子回来说,大人和孩子总算没事了,所以很高兴。他家老二当过兵,对军事地形图和指北针都挺熟悉。拿我们的指北针去验他的房,回来说房正冲南,他爸说:“偏一点也叫偏,我不信不偏。”农村讲究只有庙和祠堂才能盖成正南正北。老二很不快,说他爸的房偏10度,他哥的房偏5度,他偏2度也行啊。
德玉说:“你还信这个呢。”我们俩你一句他一句,把老二的话岔开了。晚上睡在老二的屋里,有只耗子窜来窜去的,德玉开门给放出去了。
1984年9月23日 星期日
向导叫刘瑞林,小鼻子小眼,脸盘不算小。他是复员兵,当兵就在秦皇岛,给部队开车,1982年复员回来。他说要不是连长搅和,就在秦皇岛入赘了,女方是邵岭的。那时家里已给他定了媳妇。女方问他:“你花了多少钱?”答:“400多。”女方说:“咱不要了。”结果他回来退婚,老人不乐意,带着定下的媳妇到连队去找。连长压了他,最后无奈回来结了婚。俩人现在也总是疙疙瘩瘩的。
在长城上看到南边的天门关村,而城墙在此处并无关隘。我问瑞林,他讲了一个传说:从前有一匹海马,守在关门口吃人,谁也奈何他不得,最后王母娘娘收了他。王母娘娘变成个老太太,手里拿着个麻花,海马要吃她时,她说你先吃了这个麻花再吃我。海马吃了麻花,麻花变成了铁链子,把海马拴了起来。王母娘娘把海马拴在一个山洞里,据说那个洞里现在还有铁链子。有人往外拽过,拽出挺长,洞里就刮起风,刮得山响。
宣府镇长城坏得严重,只是到上花楼才有一个砖砌的半拉楼子。中午在黑汉岭瑞林岳父家吃饭,炒的菜,并有咸鸡蛋切成的蛋瓣、大米饭。瑞林的岳母很热情,我见瑞林在那儿直出汗,瑞林说话有些舌头长。下午2点半到上花楼,找到书记韩文正。
今天本想住这里,一看天还早,便换个向导到营盘东沟。向导是一位六十来岁的大叔,他说:“送你们去中,可只送你们到他们村头。”我说:“您得送我们到村里,晚了您不用回来。”他说:“那不中。”他见我们不解,说:“那庄里都是亲戚,我八月节就没去,刚有结婚的也没去。我现在日子过得紧绷,去一趟10块钱都不够。白手去不好说,我可不做那脸。”他老伴直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说也没办法。”大叔说:“我不朝面,总没人上家要来。”书记小声说:“农民嘛,总有农民意识。”
路过黄石嵯和囤上,村民全外迁了,迁到刘斌堡,只留个别人看山。大叔给送到梁头,告诉我们下沟就是营盘东沟。发现城墙是由营盘东沟北侧山后过去的,便问他下面是什么庄。答“梁底下庄”。我们决定住那里,便让大叔回去了。找到梁底下庄书记家时,天已经黑了。我们说“饿坏了”,大叔问:“吃得好棒子米吗?”我一瞅是玉米粥,很喜欢吃这饭,便说行。菜是倭瓜片,吃得挺香。吃了饭,大叔全家去听盲人说书,在屋里也能听见。挺有韵味,盲人是自己找来的,说一晚上4块钱,由大队给。
北口子至囤上,长城在山势险峻地段未筑墙,筑墙多为干插边,坍塌十分严重。这期间在上花楼(河上沟)西有一座砖砌敌楼保存较好。此楼建筑较为特殊,四面无门,楼南墙下有一窗口大券洞,由此爬进楼里,进楼东转有一个可上至楼顶的梯道,今梯道尚存,楼顶已坍。此楼东侧墙上有一个箭窗,西侧墙上部偏北亦有一个箭窗。外长城在延庆境内,仅此一座保存较好的敌楼。此楼西南旧建有黑汗岭堡。
囤上经营盘口、马道梁至海拔1253米的暴雨顶。山势自东向西蜿蜒而去,长城利用山险设防,除在马道梁村北三道口子处有一小段残坍石墙外,基本未筑墙,只随山势建有若干座敌楼,今多毁,只存夯土。暴雨顶南为刘斌堡。
(《人民周刊》2024年第1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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