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发现民间文学

什么是民间文学？一个文学大国的文学，总是分为两种：一是个人用文字创作的、以书面传播的文学，一是民间集体口头创作的、口口相传的文学。后一部分文学是前一部分文学的源头，是根性的文学。数千年来，民间文学像缤纷灿烂的花覆盖山河大地，代代相传，直到今天。

即便对于如今生长在城市里的年轻人来说，民间文学也不遥远。我们世世代代就生活在自己创造的民间文化里面：过这样的节日，贴这样的年画和剪纸，唱这样的民歌，说这样的谚语，听这样的戏。民间文学是我们民族的心灵形象，文化的身份证，自我教化的工具，审美的载体，节日的核心内容，其他各种艺术之源之本。

我们民族有着巨大的文学想象力和原创力，数千年间创作出海量和样式纷繁的民间文学。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保存着丰富的先秦时期的民间文学。大量史诗记录着民族珍贵的生命史，无数神话传说述说着亘古不变的人间的梦，口口相传的故事传递着我们中国人传统的道德准则与价值观，海量的歌谣谚语既蕴含着无穷的生活智慧，也包藏着极其丰富的生产经验。

民间文学如同空气一样日用而不觉，是人们见面聊天时张口就来的那种存在。大量民间故事中，保留着文学的形象、审美的形象。我写《俗世奇人》时，很多人物形象就是跟老百姓聊天时，自然而然“冒”出来的。然而，这种无形地流动在民众口头中间的文学，本来就是生生灭灭的，在社会转型期很容易被忽略，从而流失。民间文学的搜集和整理，在任何一个国家做起来都很困难。

过去几十年，在党和国家的大力支持下，在强烈的文化自觉驱动下，依托各方面的指导和规划，经过几代民间文化学者和工作者的不懈努力，我国民间文学经历了从抢救性保护到科学保护的跨越。这件事情，非常了不起。

从上世纪50年代的民歌调查，到1984年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故事、歌谣、谚语）普查编纂工作，再到2003年启动的中国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三次大规模抢救性调查成果有一大批填补了中国文学史、文化史的空白。如今，摆在我们面前的“中国民间文学大系出版工程”成果，更是一笔巨大而珍贵的文化财富、文学财富、精神财富。这是一部空前的大书、真正意义上的典籍，所具有的原始性、原真性、文献性、整体性、系统性、资源性无可比拟。可以说，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诗经》。

对于这样一部时代经典，如何实现在继承中发展、在发展中创新呢？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创造。某种程度上说，所有的民间文化都是与产生它的时代同步的。科技带来了新的传播方式，同时也赋予丰富的民间文化资源新的生命，让我们得以重新发现民间文学。比如，游戏《黑神话：悟空》、电影《哪吒之魔童闹海》，都从民间故事和神话中汲取灵感，保留人物角色的精气神，运用新的方式和手段，将民间文学传播下去，这种做法非常好。这几年，我也能感受到年轻人对传统文化的热爱，他们对民间美术的符号、色彩非常熟悉。我们要给年轻人创造平台，让他们去体验、感受、欣赏优秀的民间文化。

另一方面，我们要依靠一支专业的力量，坚持科学保护、系统性保护。我们必须保留原汁原味的经典，在传承地将民间文化最原真的形态保留下来，让我们的后代看到，在手机、网络出现之前，先人们用什么方式来交流和创作。在天津大学，我正带着非遗专业的学生做一项工作，为一些重要的文化遗产地建立科学和严谨的档案。

对包括民间文学在内的文化遗产，我们要有充分、透彻的认知。文化遗产是有尊严的，是承载着地域独特性的文化资源，在创新创造的同时，不能丢弃原本的特色，把传统的根脉割舍掉。文化和旅游深度融合，但文化的传承不能完全服从于旅游的需要、经济发展的需要，文化资源不能过度使用，不能丧失文化的本色与个性的本质。

每一代人都有一种责任，把前一代宝贵的东西传递给后人。中国民间文学大系出版工程凝结着许多人的心血，他们曾经在山川大地走街串巷、走村串户，一字一句搜集整理。只有我们这个伟大的时代才能做成这件大事。我们要接过前人的工作，肩负起新的文化使命，将中华民族这一宗极其重大和重要的文化遗产整理好、保护好、利用好、弘扬好。

（本报记者智春丽采访整理）

 

《人民日报》（2025年12月12日 第 08 版）

（责编：张若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