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这个词,承载着无尽的情感与回忆。它不仅仅是一个地理坐标,更是心灵的归宿、文化的源泉和情感的纽带。对每个人来说,故乡或许是童年嬉戏的山野,是祖辈居住的老宅,是熟悉的乡音,是记忆中的味道,甚至是那片土地上独特的风土人情。无论我们走得多远,故乡始终是心中无法割舍的牵挂。我的父亲早年因革命工作需要离开了府谷,先后在西安和榆林工作。我于20世纪60年代出生于榆阳区,并在那里长大。榆阳的山水滋养了我,塑造了我,但府谷却是我血脉相连的真正故乡,是我心中永恒的归宿。
对于故乡,我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从小在父亲的影响下,尤其是他那浓重的府谷口音,让我对这片土地有了最初的认知。小时候每逢清明或春节,我们一家都会随父母回到府谷老家祭祖、过年,与爷爷团聚。那些零星且深刻的记忆,构成了我对故乡最初的印象:老屋的烟火气息、山野的雄壮、乡亲们的淳朴厚道,以及那片土地上独特的风土人情。这些片段,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中;陌生的是,我从未在故乡的土地上工作和长期生活过,未能真正深入体验那里的文化,也未能与更多的故乡人建立深厚的联系。正因如此,许多人认为我既是府谷人,又不是府谷人。这种矛盾,源于我与故乡的若即若离。在我生活的城市里,许多人至今认为我是榆阳人、神木人,甚至山西人。从出生地来看,我确实生于榆阳,长于榆阳,被称为榆阳人无可厚非;而被称为神木人或山西人,则是因为这些地方在革命时期涌现了许多投身革命的老干部,我的父亲也是其中之一,他后来定居榆林,因此人们自然而然地把我归为生活在榆阳的神木人或山西人,这也情有可原了。有趣的是,前些日子,我曾写过一篇怀念父亲的文章。了解到我的家庭背景后,他们惊讶地对我说道:"我们一直以为你是神木人或山西人,没想到你竟是地道的府谷人。"这句话让我陷入了深深地思考。我深知,长期以来,我的籍贯一直处于被误解的状态,我也曾在这误解中困惑与挣扎。然而,无论外界如何定义、别人怎么认为,府谷,这块我血脉里的故土,始终是我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归属。
我的家乡府谷新民镇,又名镇羌堡,位于陕西省府谷县西部,地处黄土高原丘陵沟壑区,素有府谷“西大门”之称。“镇羌堡”作为明成化年间延绥巡抚余之俊修筑的36座边塞城堡之一,这里曾是长城防御体系上重要的节点,历史上长期担负着抵御北方游牧民族南侵的军事重任。镇名原为“镇羌”,于1952年更名为“新民”,寓意新生的人民政权。有关新民杨氏的起源,有史可查,可追溯至西周时期的姬姓杨氏。春秋时期,晋国灭杨国后,杨氏族人逐渐迁徙至陕西、河南等地,形成以弘农郡(今河南灵宝至陕西华阴一带)为核心的“弘农杨氏”。后来明代又因边防屯垦和军事驻守的需要,杨氏一支从山西洪洞迁至府谷县狮子城,后又有杨氏族人从那里迁徙至新民等地,我们的祖上就是其中之一,这便是我们新民杨姓的历史渊源。
在我童年珍贵的记忆里,回老家过年无疑是最幸福快乐的事。那些温暖的回忆,如同冬日里的暖阳,永远照耀着我的心田。在那个物资并不充裕的年代,春节无疑是孩子们最为期待的时刻。对于我来说,故乡的春节不仅是能穿上新衣、品尝丰盛的美食,更是一段充满传统与喜庆的美好记忆。每当春节临近,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碌起来,准备各种节日美食,如擀豆面、制作豆腐、蒸馒头、炸油糕以及烹制酥鸡和红烧肉等。在这些准备活动中,擀豆面尤其值得一提,它不仅是展示妇女们家务技艺的舞台,也是当地择偶时考虑的一个重要标准。几位妇女跪围在大炕上拼接起的几块大案板前,灵巧的双手在案板上不停地来回舞动,不一会儿,薄而有韧性的一大堆豆面便呈现在眼前。据说,一位技艺高超的妇女一天能擀出数十斤的豆面。我童年时第一次回老家过年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那时,我天真地看到豆面上的沙蒿,误以为是虱子,便好奇地问大人:“豆面上有那么多的虱子,让人怎么吃?”这一问引得全家人捧腹大笑,成为我记忆中一段温馨而有趣的插曲。
年三十那天,无疑是一年中最热闹、最欢乐的时刻。清晨,孩子们被早早叫醒,穿上新衣,兴奋地帮助大人贴春联、打扫院落。这一天还有一项特别的任务——搭火塔子。大人们熟练地将大块炭一层层码砌,孩子们则在一旁帮忙递料。不久,一座黑黝黝的“宝塔”便巍然矗立在院子中央,仿佛守护着新年的吉祥。夜幕降临,全家围坐在一起享用丰盛的年夜饭,欢声笑语不绝于耳。爷爷会拿出祖传的铜酒壶,倒上一壶老西凤酒,放在热水中慢慢温热,大人们便开始酌饮,正式拉开年夜饭的序幕。饭后,夜色渐浓,大人们用柴火点燃火塔,霎时间,塔内火光四射,烈焰腾空,为新年的到来增添了无限的光彩与温暖。夜幕被熊熊燃烧的火塔染成了绚丽的红色,孩子们兴奋地围着火塔奔跑,欢声笑语在夜空中久久回荡。除夕的钟声敲响时,鞭炮声此起彼伏,大鞭、小炮、麻雷齐鸣,整个寨子沉浸在节日的喧嚣中。孩子们尽情享受着这欢乐的时光,直到深夜才在大人们的催促下依依不舍地回家休息,新年的庆祝也就此告一段落;第二天清晨,爷爷总是早早起床,独自一人爬上附近的城墙,仰望天空,观察天象。据说,大年初一的天象能够预示一年的收成和吉凶。然而,爷爷究竟是如何通过天象来预测年景的,对我来说始终是个未解之谜。每当我好奇地询问,爷爷总是神秘地微笑,告诉我这是祖辈传下来的秘密。这一传统,无疑为新年增添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回想起那时每次回老家的旅程,总是让我既怀念又感慨。那时的交通条件与现在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从榆林到老家的路,全是硬石沙土铺就的公路,坑洼不平,车辆行驶其上,颠簸不已。车轮卷起的尘土,如同一条黄色的巨龙,在车后翻滚升腾。这段路程,顺利时至少需要两天,若遇不顺,则要耗上三天之久。途中,不得不在神木高家堡过夜,次日继续前行,才能抵达老家。同时,交通工具的匮乏更是让人无奈。那时,每天只有一趟对开的班车,时间一旦错过,便只能望车兴叹。幸运的是,我们家认识一位在公家单位开货车的司机师傅。他经常往返于榆林与府谷之间。为了节省开支和方便出行,每当我们的返乡时间与他的行车时间相吻合时,父母便会带上我们一同搭乘他的货车回家。每次返乡,我们总是携带着大包小包的年货,这些都是父母平日里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细粮和衣物食品等。在那个年代,城市每个居民每月定量供应的粮食仅有25斤,且细粮甚少,只有2至3斤,尤为稀缺。尽管我们有车可乘,但货车的条件却十分简陋和艰苦。有时驾驶室坐不下,我们只能坐在后边敞开的货厢里。存在安全风险自不用说,还得经受颠簸和严寒的考验。寒冬腊月,北风呼啸,为了抵御严寒,我们不得不全副武装,戴上棉帽,穿上厚厚的棉衣棉裤和棉鞋,头上还要包裹一件棉大衣。有时如果错过沿途国营食堂的营业时间,我们又得忍饥挨饿。一程下来,到达目的地时,个个都像冻僵的土人,灰头土脸,手脚失去知觉,甚至一时无法行走。如今回想起来,那段回家的旅程真是充满了艰辛与煎熬。但正是这些难忘的经历,让我们更加珍惜如今便捷的交通和美好的生活。
记忆中的老家,吃水曾是一件极其艰辛的事情。水源地在东城外两三里处的深沟里,每次取水都要跋涉崎岖不平的山路。大人们用扁担挑水,我们当时年纪尚小,只能弟兄几个轮流抬水。一趟下来,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也会累得浑身冒汗,那份艰辛可想而知。如今,每当过节祭祖回到老家,看到古寨修葺一新,平坦的马路延伸到家家户户,自来水也通到了每一户人家。村上还办起了老年食堂,老人们尽享着晚年的幸福与快乐。快慰地看着这些情景,心中不禁感慨万千。我深深感恩这个伟大的时代,感恩党和政府为民谋福祉的好政策,让农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回忆起学童时代的寒假,总觉得那段时光格外漫长而美好。每逢寒假来临,大人们依然要忙碌到年关才能返乡,而我们一放假却早早地回到了故乡。在那座古老的寨子里尽情地奔跑嬉戏,享受着无忧无虑的童年快乐。在那里,整个世界仿佛都是我们肆意玩耍的乐园。我们攀爬着斑驳的古寨城墙,或是登上长城的烽火台,在参天的古树间穿梭嬉戏。手持弹弓追逐打闹,或是玩起捉迷藏,欢声笑语在寨子里的每个角落回荡,编织成童年最动听的乐章。当夕阳缓缓沉入地平线,夜幕悄然笼罩大地后,寨子里却依旧没有电灯的光亮。天一黑,爷爷便催促我们上炕睡觉。然而,躺在温暖的炕上,兴奋了一天的我们却毫无睡意。纠缠着爷爷让给我们讲故事。只见爷爷坐在那盏昏黄的油灯旁,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旱烟杆,对着油灯不停地取火吸烟。袅袅的烟雾在屋内缭绕,他的身影在烟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位神秘的智者。他一边吸着旱烟,一边用那洪亮而温暖的声音,为我们讲述着那些古老的故事:杨家将的忠勇、三国演义的侠胆、薛仁贵征东的传奇……这些故事在爷爷的口中娓娓道来,仿佛带着历史的厚重与温度,深深地刻印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成为我一生难以忘怀的温馨记忆。
那些难忘的时光共同构筑了我童年最珍贵的回忆。它们不仅丰富了我的精神世界,更在我心中种下了对历史、对传统文化的热爱与敬仰。如今回想起来,那些时光依然清晰如昨,温暖如初。故乡,对我而言,远不止是一个地理名词,更是一种情感的寄托与精神的归宿。它是我父亲乡音的源头,是我儿时记忆的起点,是我血脉相连的根。尽管我未曾在府谷长期生活,但那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早已通过父亲的口述和儿时的片段,深深烙印在我的心中。府谷的文化、风土人情,或许我未能亲身感受,但它们早已通过长辈们潜移默化地传承,融入我的血脉之中。
故乡,那片黄土高原,承载着祖辈的血脉,它像一条无形的纽带,将我的灵魂与这片土地紧紧相连。故乡的风土文化、山川河流、田野村落,以及在新时代的浪潮中焕发出的勃勃生机和取得的崭新成就,都是我引以为傲和割舍不断的牵挂。在我人生的历程中,府谷老乡始终是我最珍贵的精神财富。每当听到那淳朴厚重的乡音,心中便会涌起一股暖流;每次与老乡促膝长谈,仿佛又回到了儿时那难忘的故土;每次踏上府谷这片充满希望的热土,内心都会激荡起难以言表的亲切与温暖。府谷人那份特有的坦诚直率、热情豪爽、处事果敢的品格,让我由衷地敬佩与欣赏。尤为让我温暖的是,在神木工作生活的十多年时间里,有幸能与更多的府谷人结缘。神木这片开放包容的大地上,工作生活着不少的府谷人,他们与这片土地及土地上的人民深情地融为一体,默默耕耘,辛苦付出,在不同的岗位上创造着属于他们自己的辉煌,为第二故乡的繁荣与发展抛洒汗水,收获希望。神木骄人的成就中,同样凝聚着他们的坚守与奉献。在我与他们的交流交往中,他们与我真诚相待、坦诚相处。在工作和生活中给予了我无私的关怀与帮助。家乡人的这种热情与豪迈,让我深深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真挚情感,也让我更加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缘分。在人生的旅途中,我始终珍视和善待每一次倾心相交的感动。这份深厚的情谊,不仅激发了我在神木大地上干事创业的热情,也在不断地加深着我对故乡的认同感和归属感,使我心中又平添了几分对故土深深的向往与感怀之情!
每当我站在神木的高处,眺望府谷的方向,心中总会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与眷恋。这份情感,早已深深植根于我的血脉之中,成为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不知不觉中我已年过花甲。回首往事,走过不少地方,但无论身处何地,心中那份对故乡的眷恋始终如影随形,挥之不去。府谷,这个镌刻着我生命印记的地方,将永远是我的根和魂牵梦萦的精神家园。这份浓浓的乡情如同那奔腾不息的黄河之水,永远在我的血脉中流淌,滋养着我的生命,指引着我的方向。无论走得多远,那份根植于血脉的乡愁,始终是我心灵的归宿;无论岁月如何变迁,那份对故乡的深情,始终如一,历久弥新!
(作者为陕西省榆林市神木县人大常委会原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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