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

编者按：2023年是抗美援朝战争停战70周年。1953年7月27日，在世界瞩目下，中美朝在板门店签署了停战协议，结束了一场残酷的大规模现代化战争。朝鲜战争的结束，标志着“西方侵略者几百年来只要在东方一个海岸上架起几尊大炮就可霸占一个国家的时代是一去不复返了”。为纪念抗美援朝胜利70周年，本栏目将连续推出有关抗美援朝内容的战旗，以弘扬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打击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侵略过程中表现的大无畏精神，彰显中国人民的勇气和志气。本期为《百面战旗红》第26篇文章，执笔人为欧阳青、郝建军、董晓军、叶征。

荣誉战旗名称：新兴里战斗模范连

授旗时间：1950年12月

授旗时战斗序列：中国人民志愿军第27军80师239团2营4连

授旗领导机关：中国人民志愿军第27军司令部、政治部

授旗前后主要战斗序列沿革：该连前身为1945年8月由胶东军区东海军分区部分基干武装组建的胶东军区东海军分区独立4团；1945年8月，编入胶东军区警备第4旅8团2营4连；1946年6月，改编为胶东军区第6师8团2营4连；1947年1月，改编为华东野战军第9纵队26师77团2营4连；1949年1月，改称中国人民解放军第27军80师239团2营4连；1950年11月，该连随所在师、团入朝参战；1952年6月，该连随第27军从朝鲜回国，隶属南京军区建制；1969年8月，该连随第27军北上，由南京军区调归北京军区建制；1985年，整编为第27集团军80师239团2营4连；1998年，改编为第27集团军80旅2营4连；现为中部战区陆军第82集团军某旅4连。

战旗精神：干部处处率先垂范，骨干个个奋勇争先，战士人人不甘落后

1950年初冬，朝鲜北部长津湖地区遭遇百年未遇奇寒，最低气温降到零下30摄氏度以下。比异常天气更危险的是，美国侵略军打到了鸭绿江边，朝鲜危在旦夕，中国危险陡至。正在东南沿海准备渡海登岛作战的27军奉命随9兵团北上抗美援朝。27军80师239团2营4连指导员庄元东在军列行进中抓紧战前动员，扼要讲了这次从打“老蒋”到改打“老美”的背景意义，最后大声吼道：“常胜模范连”能不能常胜，是骡子是马咱们拉到朝鲜遛遛，大家有没有决心？”“有！打败美帝野心狼！”4连战士们的口号声随着列车快节奏的哐当声显得格外铿锵有力。

爬冰卧雪，集结待机

11月中旬，志愿军9兵团所属部队先后秘密进入朝鲜境内，担负阻击东线美军的作战任务。此时，美第10军正沿东线全速推进，拟对我西线作战兵团实施侧翼卷击，战局十分危险。

为解燃眉之急，紧急入朝的9兵团来不及全部换上御寒的冬装，就顶着凛冽的疾风和漫天飞雪，急速挺进到海拔2000米的狼林山脉与最苦寒的盖马高原之间。十几万人夜行晓宿，竟难以置信地隐蔽了我东线作战意图，为之后突然发动、达成战略级出敌不意的效果，争取了时间，创造了条件。美方惊叹，这是“当代战争史上的奇迹”。

但是，代价也是巨大的：9兵团因冻伤减员近30%，甚至接连出现了“冰雕连”这样的悲壮事件。
生长在胶东荣城的239团4连连长李昌言，因从老辈人那里得到了一些“闯关东”的经验，知道寒冷的厉害和御寒的窍门儿，想方设法抗寒保暖，救了自己的战士，维护了连队的战斗力。

行军休息，他要求各班排的胶东籍老战士，带着没有经历过严寒的四川兵和上海兵搓手跺脚、原地跑步，再累也不准就地坐下，更不允许躺倒。

到了露营时间，他在雪地里四处转悠，告诫大家不能刚刚脱下鞋就用热水烫，一定要活动到双脚发热才行。

睡觉的要领是：先找些树枝、杂草铺在雪地上隔潮隔寒，再两人合一个被窝，两床被子一铺一盖，一头一个人，各自要把对方的脚抱在怀里捂暖，鼻子用毛巾搭上，头要戴棉帽，才能入睡。
到达丰流里以北出发阵地后，庄元东指导员联想到淮海战役时挖简易工事的场景，要求全连挥镐挖冻土，促使浑身发热，既构筑了简易工事，又避免了冻伤。

经过群策群力，4连在一周里把冻伤率压到了最低限度，到开战之前减员仅十余人。

英勇无畏，藐视强敌

新兴里当面之敌，是美军步兵第7师第31加强步兵团，号称美陆军精锐。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该团曾率先攻入俄国西伯利亚，战功显赫，被当时的美国总统伍德罗·威尔逊授予“北极熊团”称号，并亲自奖励“北极熊旗”一面。

“北极熊团”部署于长津湖以东，任务是保护美第10军右翼，由三个步兵营（欠一个营）、一个坦克连编成，编制员额3291人，实际参战3100人，装备了大量60或90火箭筒、57无后坐力炮、六零迫击炮和坦克22辆，每天还可得到8架次的空中火力支援。指挥官为团长艾伦·麦克莱恩上校、副指挥官为1营长唐·费斯中校。麦克莱恩素以蛮横骄傲著称，因“北极熊团”从未吃过败仗，所以更是目中无人。
美军将“北极熊团”部署在朝鲜东部战场，体现了美军对该地域的极度重视。

27军当时既无坦克又无飞机，而且由于天气和道路原因，大口径火炮还留在国内，仅有少量的小口径炮与60火箭筒，面对美军压倒性的装备优势，仗怎么打？这是志愿军出国作战继严寒之后面临的又一个严峻考验。

慎重初战、首战必胜，是我军一贯原则。27军军长彭德清决心：主力隐蔽进入柳潭里、新兴里以北地区，采取近战、夜战、穿插渗透、贴身肉搏等我军传统战法，让美国佬的飞机坦克大炮失效。
战前，2营营长张宗海和教导员张桂绵把连以上干部叫到一起，结合地图熟悉新兴里地形地貌，并潜入前沿仔细勘察了攻击路线。

营长张宗海分析：“美军狂妄轻敌、自大傲慢，但害怕近战和夜战，我们一定要发挥传统优势，灵活穿插、大胆分割、有力包围，出敌不意，攻其不备，以己之长，攻敌之短，争取一下子就把美国佬给打趴下！坚决打好出国第一场硬仗！”

张桂绵鼓劲道：“咱们不仅要敢打美军，还要战胜美军！正如毛泽东主席说的，美军是钢多气少，我军是钢少气多！不就是一头熊吗？在中国军人面前，照样拉来吃肉！”

听了营长、教导员的一席话，早就憋着一股劲的各连干部摩拳擦掌，纷纷请战。

穿插渗透，沉着应变

12月27日天黑后，2营4连连长李昌言和指导员庄元东率领全连踩着厚厚的积雪，沿着当年日本人挖矿时留下的窄轨铁路及其以南山地，由新兴里东向西搜索侦察。为了隐蔽和伪装，干部战士都反穿棉衣，保持着与雪地相近的白色。

位于丰流里江入长津湖口东岸的新兴里，是一个南高北低、东西狭长的村子。村北因地势平坦，建有运矿的铁路和公路。村西滨湖，地形狭窄，不便于大部队展开。村南1455.6主峰、1221高地、1239高地三座突兀山峰呈三足鼎立之势，为新兴里到下碣隅里公路之咽喉，易守难攻。

晚上19时，4连行进至细水西北1455.6高地东侧，李昌言发现丰流里江北岸以及东山区一带有敌人数处明火。根据这一情况，李昌言判断1100、1300高地可能是新兴里敌人的前哨阵地。

4连将这一情况迅速报告了营部，营长张宗海要求4连继续前进，查明情况，相机行动：一是掩护友邻主力渡江，二是保证师部前进指挥所安全，三是相机歼敌人一部。

受领任务后，4连立即召开党支部扩大会，研究了兵力、火力部署，决定以1排、2排向前展开，每个排配属重机枪一挺，3排为连预备队，采取倒三角队形攻击前进，侦察搜索时沿山腰进行宽正面行动，相机歼敌；同时，派出一个班控制左侧山峰，向下警戒攻击。

4连在指挥上也进行了分工：指导员庄元东带领1排在右侧担任正面攻击，并注意与友邻第238团取得密切联系；连长李昌言带领2排迂回到敌人翼侧，由山腰向下攻击；副连长王祥麟带领3排负责左侧警戒，保证1排、2排侧翼安全。

贴近美军，一路厮杀

晚上10时，4连开始沿山麓运动。指导员庄元东带领1排走在最前面。当前进到1100高地附近时，留下3班控制整个高地，1班、2班沿铁路继续前进。

1班班长宋保仓将班组人员分成几个战斗小组，明确交代了作战任务。

走在最前面的第1组沿路左侧的树林翻越过1100高地时，发现20米远处有美军哨兵藏在隐蔽部里。组长盛玉伯、战士苏连高立刻从侧后慢慢靠近，以奇袭动作活捉了这名哨兵，并按庄元东命令将俘虏即送营部。

盛玉伯、苏连高小组继续边侦察边前进，又发现前面山腰凹部内有美军两个避风的帐篷，大约有一个排的美军在此野营。指导员庄元东立即命令全排包围了敌人。不巧，在接敌中一名战士踩翻了一堆做警戒用的空罐头盒子，“叮叮当当”的响声划破了冷夜，惊醒了敌人。

庄元东当机立断，命令全排消灭这股敌人。就这样，战斗突然打响了，1排果敢向前方机动，趁美军不备迅速插进，抢占帐篷入口，端起冲锋枪迅速射击。

班长宋保仓在后面命令将机枪架设在篷子左侧，配合冲入帐篷内的2人小组对美军猛烈扫射。枪声响起时，距帐篷40米处冲出3名美军直接冲向了宋保仓。

宋保仓先是击毙了两个美军，然后与剩下那个冲上来抢枪的家伙扭打在了一起。双方争抢时，枪直接被抛了出去。

此时，盛玉伯听到班长方向有与敌人厮杀格斗的怒骂声，先向美军帐篷内投掷了一枚手榴弹，然后迅速赶来援助，用枪托对准敌人脑袋，当场将其砸死。

1班搜索前进中又遇到了3个敌人，宋保仓手疾眼快击毙了一个，自己却不幸中弹，身负重伤。盛玉伯小组见状，冲上前与敌人展开殊死搏斗，打死了一个，俘虏了一个。接着，盛玉伯小组又孤胆突击，直接向敌方插去。

令人痛心的是，就在庄元东指挥攻打第二座帐篷时，被美国兵的机枪不幸击中，当场牺牲。牺牲前，这位瘦高个的沂蒙山汉子，三天只吃了三个冻得比石头还硬的土豆，而且是揣到怀里捂热，软了一层啃一层。为了祖国母亲的安宁，庄元东从容地战死在了朝鲜长津湖战场上。这就是我们平凡而伟大的志愿军战士。

这次遭遇战，1排同仇敌忾，英勇杀敌，牺牲1人却消灭了30多个美国兵。

灵活包抄，击毙敌酋

午夜24时，4连另外两个排在连长李昌言率领下，从翼侧向敌纵深穿插，当进至山的另一边时，只听前面房子里的美军朝他们“叽里咕噜”地叫喊。原来听到枪声的美军，还以为是自家人发生了误会。这叫声正好给4连指战员指示了目标。

李昌言一声令下，轻重机枪一齐开火，把敌人撂倒了一片。明白过来的敌人立即组织反击。顿时，黑暗中曳光闪烁，子弹穿梭，弹片横飞，我军首批冲锋的战士一个个地倒在雪地里。
伏在一块石头后面的李昌言，被猛烈的火力打得抬不起头来，意识到这种打法不行，必须改变战术，于是采取了灵活机动的班排协同进攻动作，除正面留少数人员继续牵制敌人外，其他人员以小分队方式实施包抄作战。

不一会儿，两个战斗小组就利用地形地物敏捷而隐蔽地贴近了美军据守的房屋，一个小组利用射击死角，迅即将几颗手榴弹从门窗缝隙塞向屋中，另一个小组直接端着机枪向里面扫射。
刚才还顽抗的敌人，被4连这种贴身近战打懵了，有的逃窜，有的投降，有的干脆躺着装死，少数负隅顽抗者，被我军当场击毙。

28日凌晨2时15分，进攻中4连发现了美军一个相对独立的房屋，周围有哨兵和几辆汽车，不远处还有几座房屋。李昌言判断，这个房屋很有可能是美军的一个作战指挥所，于是按照贴身缠打的套路，很快就将其攻克。

冲进去后，发现房内各屋均有电话机、报话机，墙上挂满了作战地图，地上还有未燃尽的作战文书和被击毙的军官。原来此处正是美军“北极熊团”指挥所，横尸地上的就是光环耀眼的“北极熊团”团长麦克莱恩上校。可叹这名美国英雄，不但没能延续“所向披靡”的威风，还作为侵略者落到了被击毙的下场。

打扫战场之际，李昌言发现了山下还有个美军炮兵阵地，于是又迅雷不及掩耳地突入敌停炮场，左右包抄，勇猛冲击，捣毁了这个57野战炮兵营A连阵地和炮兵营指挥所。

不擅夜战的美军还在睡梦中，就大部分被4连击毙，小部分残余无力反击，丢下105毫米榴弹炮，向西南山区仓皇狂奔，落荒溃逃。

凌晨5时，4连收拢兵力至铁路南侧一处房屋，至此顺利完成了上级赋予的首战歼敌一部的任务。
这次穿插突袭战斗，4连采取“挖心作战”的战术，以牺牲13人、负伤54人的较小代价，毙伤美军300名，俘虏9名，缴获榴弹炮12门以及大批汽车物资等。更有价值的是，捣毁了美军“北极熊团”团部，使该团当天失去了指挥，陷入混乱。

扩大战果，聚歼“熊”团

经过一夜激战，至11月28日拂晓，27军80师全线突击，打了美军一个措手不及，将美军“北极熊团”余部合围压缩在新兴里、内洞峙之狭小地域内，并以1个团兵力插至新兴里以南，控制了东仓至下碣隅里公路，阻敌南撤北援。

从11月28日6时起，志愿军27军80师与美军展开了拉锯激战。第四天，志愿军从六个方向以聚歼之势向“北极熊团”余部发起总攻，战况十分惨烈，但我军越战越勇。

其中240团3连在只剩下两个排的情况下，仍然要求担当主攻敌3座独立家屋的任务。在受到敌火力三面夹击的危急关头，3连指战员炸毁敌坦克一辆，拿下了两座房子和两个地堡。这时全连仅剩16人，他们在副排长马日真率领下，又拿下第三座房子，当后续部队赶来时，3连战士只剩下了王德1人。

11月30日，美军为防御下碣隅里从后浦撤出，“北极熊团”余部完全被困，陷入绝境。翌日，副指挥官费斯中校把阿尔蒙德将军刚用飞机送来的银星奖章厌恶地扔到了雪地里，不久就在突围时被志愿军的手榴弹炸死。

经5天5夜激烈鏖战，至12月2日凌晨4时，美“北极熊团”遭受了灭顶之灾，上至团长，下至士兵，3000多人被歼，“北极熊”轰然倒下。

12月2日早晨，志愿军官兵打扫战场，“北极熊团旗”被戏剧性地发现并缴获。当时，3营营部通信班长张积庆在战场捡到一个花哨的缎面布块，觉得可用作包袱皮。后来，营部炊事班火线送饭，急需蒸笼布，张积庆就把包袱皮交给了炊事员老陈。营长看到后，觉得这东西不一般，叫来翻译辨认。见此物状似一面旗子，蓝底正中用金黄丝线绣着展翅的白头鹰，左爪携箭束，右爪握橄榄，鹰嘴叼着的缎带上用拉丁语写着“为了祖国”字样，鹰上方是头张牙舞爪的北极熊，下方缎带上落款是“第31步兵团”，旗边绣有金黄色细穗。原来这真就是“北极熊团”的团旗！

“北极熊团”团旗的陨落，打破了美军不可战胜的“神话”。

以后，这面曾经被美军视为荣誉象征和军队灵魂的“北极熊团”团旗，作为唯一在朝鲜战场上缴获的美军团旗，一直陈列在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内，成为美帝国主义失败的铁证，被列为国家一级文物。
战后，志愿军27军授予239团4连“新兴里战斗模范连”荣誉称号。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新兴里战斗作为长津湖战役的重要组成部分，胜利的意义十分重大。志愿军第27军在克服极寒带来的种种困厄，以一个加强师的微弱兵力优势，创造了一个装备上以劣胜优、战力上以弱胜强的战争奇迹，在战史上刻下了抗美援朝作战中唯一成建制全歼美军一个加强步兵团的印记，大大提振了全国人民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决心和斗志。

事过多年，志愿军司令员兼政委彭德怀仍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称赞道：“全歼美军一个整团，第27军创造了这样的范例。”

美国作家罗伯特在《冲突》一书中描述：“美第7师第31团和第32团组成的特遣队的上校指挥失踪了，继任的中校指挥被打死了，士兵们四处溃逃，丧命的很多。”

美国《时代周刊》评价此次战役为“败北——对美国来说从未有过的最大的败北”。《新闻周刊》称之是：“美国历史上自珍珠港事件以来在军事上遭受的最惨痛的失败。”

12年后的12月26日，毛主席在生日之夜遥望窗外皑皑白雪，浮想联翩，感慨万千，奋笔写下了脍炙人口的《七律·冬云》：“雪压冬云白絮飞，万花纷谢一时稀。高天滚滚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气吹。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这首语义双关、含意深邃的名诗，既表达了诗人对20世纪60年代初国际形势的坚定态度，又焉知不是对当年志愿军全歼“北极熊团”的凝神回望？在伟人的脑海里，从“雪压冬云白絮飞”的长津湖，到“高天滚滚寒流急”的纸老虎，再到“大地微微暖气吹”的志愿军，最后得出了“更无豪杰怕熊罴”的豪迈结论。在人民领袖的心中，强大、霸道都不可怕，正义必将战胜一切邪恶。

壮哉，长津湖！雄哉，“新兴里战斗模范连”！伟哉，中国人民志愿军！精神永存，万世不竭。

(《人民周刊》2023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