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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头这支笔 杆儿糙得硌手
是母亲三十年前泡软的竹——
她在井边蹲了半宿 搓竹节像搓麻绳
指节叩着井沿响：“硬竹子做笔杆，写起字来腰不弯”
狼毫是她攥着毛票去集上买的
蹲在布摊前翻 指腹捻了又捻
挑最匀实的羊毛 用布包回来
“软和，孩子写字规整，手不抖”
胶是罐底结的痂 刮下来
混着她指甲缝里的泥
我们蹲在灶前看她抿笔
灯芯结了个花 照见她鬓角的霜
“别怕，”她哈口气笑 “这是笔的底气，压得住纸”
五十支笔捆成捆 几十支也捆——
竹扁担压得肩头发烫 扁担弯成月牙
她挑着走二十里泥泞路 雨没停过
草帽檐滴下的水 砸在竹筐沿
“护好羊毛，”她拍拍筐沿 “沾了水，笔就软”
裤脚挽到大腿根 每一步都陷进半寸泥
泥点溅到她裤腿 结成深褐色的痂
我捧着碎银数 她摸我头顶：
“够买半包盐，够补你破棉裤”
后来我上学 笔在书包里跳
写“人”字总歪 她凑过来看
“横要直，像屋梁；竖要稳，像柱子”
她的手指蹭过我作业本 留下一道黑
我喊“脏” 她慌慌擦 擦不掉——
那是她指腹的茧 蹭进了墨
如今我握这支笔 我——
笔杆不是竹的 是她骨节磨成的茧
狼毫不是毛的 是她蹲集上挑的认真
胶里的泥 是她洗了十遍仍沾着的旧光阴
最疼的是笔锋里的黑——
那年泥泞路 她怕羊毛沾水
用整个胳膊肘护着竹筐 压得肋骨生疼
泥点渗进羊毛 渗进她的皮肉
三十年后 我写“人”字时
横竖里总藏着她的影子——
护羊毛的胳膊肘 垫过我泥里的路
写“妈”字时 墨总洇开
原来那是
她藏在笔里的血 渗成了
我此生 写不完的碑帖
（责编：张若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