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散文集《留恋的张望》终于和读者见面了,我在释然、欣慰之时,格外想念一个人,他就是我的高中语文老师赵庆培。
赵老师时任北京二中语文教研组组长,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他学识渊博,性情率真,讲课时常有独到见解,可谓魅力四射。当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有一档名牌栏目《阅读与欣赏》,赵老师就是这个栏目的经年撰稿人。他也是那首家喻户晓的儿歌“柳条儿青,柳条儿弯,柳树种在小河边。折枝柳条儿做柳哨,吹支小曲唱春天”的作者。我常去赵老师家求教,师母满颖也不烦我,有时到了饭口儿,就添双筷子,我就在赵老师家蹭饭。赵老师和我聊的全都是课本外的文学知识,比如《尚书·舜典》云:“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我是第一次知道。他高声朗诵南宋朱熹的“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后,给我讲的是“宋诗的理趣”,使我大开思路,受益多多。当代诗人中,赵老师常常为我解读艾青、臧克家、闻一多、郭小川、公刘、严阵、闻捷、田间等著名诗人的经典之作。一天,他递给我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那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诗集《共和国的歌》,作者是徐迟。赵老师说,一个诗人的成就,不在他写了多少;真正的诗人,一首好诗就够了。我领会他的意思,回到家一首一首地“品读”起来,越读越佩服赵老师的眼光。徐迟先生的这本诗集,对我后来的诗歌创作很有教益。
说个小例子吧:诗集中有一首短诗,仅有两段八行,是赞美云南的少数民族彝族的一个分支撒尼人的。顺便说个小知识:撒尼只是彝族的一个分支,像摩梭人只是纳西族的一个分支一样,撒尼、摩梭都不能称为族。少数民族中,彝族的分支比较多,比如阿细人,也是属于彝族的。“阿细跳月”就是彝族阿细人创作的优美诗篇。徐迟先生赞美撒尼人的勤劳勇敢、艺术睿智,他是怎么写的呢?我们来读一下这首《撒尼人》——
云南的撒尼人人口不多,他们可有两万多音乐家,还有两万多舞蹈家,还有两万多诗人,他们有两万多农民,还有两万多牧羊人,可不要以为他们有十万人,他们的人口只是两万多。
真是绝妙!后来我在新疆西部边陲采访只有一个员工的加油站时,不禁联想起徐迟的这首小诗,便套用了先生的创意。这首发表在《光明日报》上的叙事诗《雄鸡尾上的加油站》,最后一段是这样的——
加油员、保洁工、歌唱家、翻译,还有经理,“玉山·衣沙克”是他们的名字。你很可能以为小站有好几位员工,错了,这里只有一位柯尔克孜族兄弟!
如果拿掉这层意思,就会失色很多,缺少诗意了。
实际上,赵老师是影响了我一生的人。那年春夏之交以后,很长一个时期,我遇到过较大的坎坷,工作、生活都跌到了谷底。赵老师看出当时的我万念俱灰,怕我有轻生的念头,他严厉地对我说:“李培禹你记住,这辈子不枪毙不死!”在一次笔会上,我把这段经历讲给作家刘恒。后来,我和刘恒通电话,他告诉我,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问他:贫嘴张大民“贫”了那么多话,你认为哪一句最有水平、最精彩?他说,是你老师讲的那句:“这辈子不枪毙不死!”我们都乐了,原来,他把这话写进他的小说和电视剧里去了。
赵老师一直关注着我的文学写作。他在街道的阅报栏看到了我写“西部歌王”王洛宾的人物散文《留恋的张望》,便兴冲冲地打来电话,鼓励我说,你在人物散文创作方面有自己独到的地方,今后要多写。写多了出本人物散文集子,别忘了到时把样书寄我,我要当你的第一读者啊!
疫情来了,阻断了我去看望赵老师的路。记得疫情封控稍缓,我下决心去他养老所在的泰康燕园看他,赵老师特别高兴,在电话里反复告我行车路线。路上,师母满颖电话告我,赵老师已去小区门口接你了。那天偏偏路上堵车,我刚到泰康燕园,就看到坐在路边石凳上等了好久的赵老师。
没想到,那竟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2023年1月17日上午10时,赵庆培老师在朝阳医院病逝,享年85岁。我大哭一场,他生前的嘱托字字敲击着我的心:出本人物散文集要抓紧了,那是你的强项,我等着你给我送新书的那一天。
今天,我以此书祭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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