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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私坊茶

沈荣均    2022-05-16 10:38:50    人民日报中央厨房-龙门阵工作室

我不是一个对茶有着偏执嗜好的顽固茶客,也不是一个善于秀时态的流行茶粉。对茶的了解,不会超过我的村庄,我的家族和亲人。我喝茶,跟祖祖辈辈的喝法并无二样。咕咚咕咚往嘴巴灌,几片老叶,十数次兑水稀释,对付一整天,直到喝出真水无香,海枯石烂,生无可恋。若说,几十年根深蒂固的粗糙牛饮,也算可以拿来说道的私密和绵延,应够得上旷世了。

譬如这个春天,我的书房和办公室的茶盅里,多了一款叫“沈茶坊”的老川茶。准确地说,是“沈茶坊”私家底子的公共绿茶茗品。

还有一个文艺范的乡情共名——“瓦屋春雪”。

“瓦屋春雪”。出自乡贤苏东坡的笔下诗意。

“沈茶坊”。本家专属手工定制。

如此说来,消遣之余多一丁点个性化的关切,也在情理。

就像此刻,喝干最后一口茶水。长时间地意犹未尽。我并未夸张。某种条件反射,无疑已深入肌体,绷紧每一个清晨和黄昏。那婉转的暮春与初夏。

无法自拔。我注定沦陷于某种怀旧。

曾经那么地轻视“喝”。喝,如何能有吃要紧!是“吃”变着花样雕琢口福,还是“喝”转移了那些无法逆转的回忆?

村庄的风化石骨,比不得坝上的黑壤肥沃,出产的豆豆果果,与劳动期许相去甚远。好在砂岩能生长杂树,救命的茶更是不缺。直到今天,我家小孩子都不理解我,说啥老屋人对付挨饿的手段,竟然是喝茶,扯淡?!就因为茶多酚麻痹人的饥饿神经,还是氨基酸是营养物质?

一切不能填饱肚皮的“喝”,都是形式主义。何况,还是泡树叶喝!

打小到现在,直到我们的孩子这一代,都还在继续的误会,似乎未曾改变一个事实:一杯老茶,真的能抵半碗粮。

喝茶,喝“老鹰茶”,喝“炒青”,喝出过日子的温暖和力量,是我从父母那里遗传过来的特殊基因。

母亲爱喝“老鹰茶”,一种叫“润楠”的树叶。母亲在春天采来,大锅蒸熟,杀虫,去青,存竹篓备用。喝的时候,取几片泡水,有一种浓重的虫腥。一直怀疑,母亲是不是怕喝老茶失眠。父亲不以为然,啥怕失眠,是年轻时吃苦太多,舍不得“老鹰茶”那点甜,还有几个工分!原来母亲采摘自留山林的老茶,给生产队换工分,生产队又拿去交国家。自留山上老茶不成片,成片的归队上。队上的老茶,啥时候引种的,不得而知。反正老掉牙,高高矮矮,不大整齐好看。不过够多,有上百亩,都在后山荒坡上。一到春天,队上的人会吆喝着背上背篓,排队上山,采来鲜叶,蒸煮,杀青,再晾干,溜实,打包,做成茶垛子,在夏暑到来前送收购站换现钱。那时候,能变钱的东西实在可怜。茶,就是那可怜之一。自留山的茶,本来就是各家自用的。母亲舍不得采来喝,拿去换工分。乡下人,懂得珍惜。针尖大点的蜜星,能放大成糖罐。母亲又是一个对公家抱有特别好感的农民。村里头一个合作社,就是她带着乡亲们搞起来的。对于“公家”的意义,也许大字不识几个的母亲,只能看到表面上的财富平均,那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乡村道德,也许还有一点点的人格平等。在缺粮少吃的集体时代,工分就是饱肚子的硬道理,“茶”就是那硬道理。显然,母亲是把老茶当成粮食珍惜的。喝“老鹰茶”,剩下老茶换工分,有没有自我救赎的意味?这么说来,那老茶是不是就跟口粮无二了?

我的父亲是村里有名的老茶客,对母亲和她的“老鹰茶”不屑一顾,估摸有三个原因:喝过墨水,年轻时候去成都学了些附庸风雅,在村前村后端个老茶杯的确像个显摆的“谱”。

父亲退休回到老屋的时候,队上成片的老茶树,已被切割成块,分予各家。家里的茶,总不见喝缺过。父亲只会做“炒青”。世面上最有卖相的新潮,是“竹叶青”,师傅是从峨眉山下请来的,教得也挺辛苦,从打理茶丛,到采摘,手制,十数样工序不同,还样样不可马虎。队上的人,祖祖辈辈,就会做“炒青”,溜茶垛。再说,“竹叶青”那玩意,也太费工费料,得挑春后雪霁采,还只能掐那独芽,一亩茶地也搞不了几斤鲜货。父亲说他带队上的人,去峨眉考察市场,喝过一款叫“峨眉雪芽”的“竹叶青”,尽管是不可言说的“论道”级,却少了股劲道。模样好看,能当饭吃?我的父亲实在是疑惑。也只有城里的闲人,才喝这种“耍耍茶”了。父亲口头上的“耍耍茶”,不经意间流露出乡下读书人,对城市时尚的鄙视,以及不易察觉的自卑。这话,我不敢在村里说。父亲要的劲道,到底是啥,我没闹醒豁。遗憾,终被一点点放大。繁琐的“竹叶青”手工艺,队上的人没一个学到了家。峨眉山下请来的老师傅彻底灰了心,竟然出馊主意叫队上重新砍了老茶树,改种外来良品,一来茶丛整齐划一,便于除草、剪头、打药、施肥,再就是产量高,茶芽也有光鲜卖相。改种的事情,最终被搁置。队里的人也懒得管了,任那些老茶自生自灭。队上的老茶树,大叶细叶紫皮毛尖,好几个自然选育种,高高低低,伸枝趴丫,进山来的茶商,见了就皱眉头。“竹叶青”手艺饭,吃不了,“炒青”又没人愿意掏钱买。父亲就送人,送山外的亲戚,送老领导,我的办公室也放了几盅。渐渐我习惯了老屋的“炒青”味道。有时替父亲不值,山里的读书人也是读书人,难道喝个“炒青”就一辈子?城里出差,偷闲上回茶楼,偶也麻起胆子点一杯“峨眉雪芽”摆阔。我没有理直气壮拒绝“竹叶青”,也有于父亲鸣不平的意思。我在反复比对“老鹰茶”、“炒青”和“竹叶青”后,最终也是拿不定主意。“炒青”,含苦带涩,能抓住人。“竹叶青”没那么味重,但好闻耐看。“老鹰茶”呢,的确带点恍若花果的甜味。我在想,要能来款茶,有“竹叶青”的体面长相,“炒青”的烟火味道,回口苦尽甘来,我一定把它奉为日常圣明。绝对不是故弄玄虚,就冲我的父母,母亲知恩图报,诚实奉公不掺假的山里人底色,父亲优雅厚道的半路读书人气质。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此后,我从镇上,逃到小城,从小城又奔向更远的市里。空间上的腾挪,几乎消弭了我最后一点乡下人的体味。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母亲父亲先后离我而去。队上人彻底把老茶树边缘化了,退耕还林,改种经济林木。茶丛就是茶,不能装树样,更与庄稼扯不到一块。用老村人的话叫“二不跨五”,四不像。既如此,那还留它做甚,当摆设?对于老屋人的陈见,我不可理喻。我的孩子,却高调支持了他们。还是那句话——一切不能填饱肚皮的“喝”,都是形式主义。

想喝一种 “老鹰茶”和“炒青”味道的“峨眉雪芽”,被新新人类的实用主义封杀,成了我的半辈子私密专属,不可告人的非分。

以及隐喻。

茶抑或咖啡,诗意粉饰的两种苟且。一个苟且于寂寥的怀旧,一个苟且于喧嚣的庸常。

人呀,有时候真没法理解。该抱着的,丢了,一点也不手软。不该留的,偏视为传家宝,厮守不放。

这么多年了。生活再没脾气,也把年轻时候积攒下来的本钱,抹得差不多了。比如,对“老鹰茶”那种不入流原味小甜的审美疲劳。再如,追捧“峨眉雪芽”,忘了乡下人的本色。又如,重新捡拾“炒青”,假借时间强化阅世,那不识人间烟火的自我暗示。

死要面子,活受罪。

我没有想到,再次强烈地讨论茶,是在这个春天。我的家乡。

茶,俨然成了城里乡下的热门话题。不,这个春天的主题。

让人惊讶的是,解开我多年心中郁结的,竟然是两个本家:小沈和荣华。从辈分上,小沈要叫我祖祖(曾祖父)。荣华是小沈的祖祖。我应该叫荣华老哥。有意思的是,祖孙俩的村庄在总岗山下,叫“沈茶坊”。荣华说,他们的祖上,从八面上那边搬来,差不多有两三百年了。再往上追溯,他们房和我们家,似乎共同扯到一个叫“沈楼房”的祖屋。拉这些家常,的确有塞私货的嫌疑——因了“沈茶坊”的那个“沈”,也因了那“茶坊”。

我的疙瘩,自“沈茶坊”始,慢慢缓释。

小沈送来“沈茶坊”,一种长相阳光清新,味道浓稠绵厚的手工川茶。绿茶已被我淡忘,茶盅里是变身茶模茶样的绞股蓝和苦瓜。这人一过五十,更愿意接近一些本色原味的东西。小沈的长相,笑容,抓住了我的第一印象。一米八的敦实身材,满脸的黝黑和皱纹,看上去更像个常年爬山的老茶农。小沈还不擅言辞。闲聊中,我明白他的意思,想邀请我去他的茶山走走,三千亩,在总岗山,大大小小有三百个螺髻山头。

一个做工程的,咋想起来做茶?我纳闷了。

这年头,老板们上山下乡做茶,似乎成风。小沈吃饭的主业是建筑,打理一个几百上千号人的工程队。小沈没有直接回应我的疑惑,讲了个创业旧事。他说,年轻的时候,经人介绍带一帮家乡的民工兄弟,去雪域高原打工,修兰渝铁路。那天寒地冻的,差点就让他们那帮子农村娃放弃了。放弃也没啥,很多施工标段都撤票了。他们工程队第一次上国家工程,就遭遇世界级的施工难题。小沈和他的工友们,退无可退,真有点熬不住了。小沈讲这话的意思,不是苦尽甘来的矫情,也不是道德上的自我吹嘘。他只是传递于我这样一个信息,兰渝铁路,是他和他的工友乡亲挣到的第一笔人生财富。这一句话,听起来,轻轻飘飘。我知道,有谁能轻轻飘飘成功,何况还是农村打工娃。便有些唏嘘了。小沈挣的财富,就是做人的本分和诚信,那是创业的法宝。

因了这次谈话,我欣然接受邀请,来到了总岗山下。

“沈茶坊”。

荣华老哥信誓旦旦地告诉我,“沈茶坊”可以追溯的历史,不会比家族传说短。尽管,老哥关于“沈茶坊”的记忆,只是从大集体时代开始唤醒。那时候,荣华和老屋的乡亲们,就住在“沈茶坊”,种茶,做茶,把茶背到山外,交给公家做边贸。

在此之前,只有一条路,一幢老屋。

种茶、做茶,是“沈茶坊”祖业。我在总岗山下,重走了那条石板路。两百多年前,荣华和小沈的祖上,就是沿这条古路,把茶背到了几十里外的洪雅城和雅安城。茶窝子的讲述,覆盖了五层苍苔,凹陷,无言,以缓慢的凝视。古路的尽头,是一幢老屋,川西常见的那种四合木楼。老屋名自带广告——“沈茶坊”,跟小沈送到我办公室的老川茶同名。我说过,小沈的老川茶,让我心生好感,因了那“沈”,那“茶坊”。

我被“沈茶坊”超级怀旧的老模老样打动。也许是花楸木、杉木或金丝楠的老房柱,没有两百年的虫啃风蚀,是不会长出那样一层斑驳厚重的皮壳的。我坚持认为,老屋用马桑神木建造。它太像我小时候住过的“沈楼房”了。“沈楼房”,也是个四合瓦房木屋,有望楼,可以堆放玉米、土豆,晾晒各种瓜豆。房柱顶天立地,父亲说,那些柱子就是马桑木的。“沈楼房”是我的老家,也是我的村庄。如果说,两者有什么不同,“沈楼房”,仅仅是我家的祖屋,不像“沈茶坊”,有家族“公房”的背景,当然也没有像“沈茶坊”那样精致的雕梁画栋。

从茶坊合作社,讲到人民公社性质的“东方茶厂”。集体时代的“沈茶坊”,总让荣华情不自禁,眉飞色舞。

日出采茶,日落溜垛。云雾山中出好茶。春分一过,太阳就上来了。芽叶,见风就长。得赶在谷雨之前,采指头长的一芽两叶。趁着烟岚带露采。指尖捏上去,不用使力,茶苔就乖乖躺手心了。男人做这活,有点提心吊胆,总感觉于心不忍。好在有姑娘们唱山歌壮胆。“三月采茶正当春,采罢茶来绣花巾。采茶姑娘手儿巧,绣出茶花四季春。”三月天,采茶天,忙都忙不过来,有你那绣花毛巾啥事?原来,这是茶坊故事的开场白。下面就是正题了。“春来那个阳雀叫,三峨(总岗山下一山名)那个沈茶坊。斑竹茶篼晃又晃,妹采茶来哥心慌……”这哪是在采茶,这是茶坊男女的私情独白。也有闷声不开腔的,就搭伴炒青溜垛,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上午采回来的茶,赶在午后散露萎叶。黄昏到来之前,茶坊一片热火朝天。攒火的攒火,杀青的杀青,烘锅的烘锅,溜垛的溜垛。那时候,还没听说过“竹叶青”,茶坊人只会做最粗糙的那种“炒青”,打成茶包子,背到雅安,换回油盐铁具。这并不会降低茶坊人的快乐。集体劳作性质的茶坊合作社,或者“东风茶厂”,成了茶坊的青年男女展示活力的舞台,茶山茶坊是那舞台,茶篼茶锅是那道具,茶歌茶人则是那有盐有味的折子茶戏了。“沈茶坊”人,会唱“师公脸壳戏”。自湖广入蜀,到八面山那边祖居地,再到总岗山下,走一路,唱一路。他们把茶坊千百年的龙门阵,植入戏里,雕向木窗。戏里戏外,男女老少,一如那春天的茶山茶树,充盈向上生长的共同期许。

“沈茶坊”做派的“炒青”,我没有喝过,估计跟我父亲喝了一辈子的“沈楼房”出品,是一个路子,朴实温暖,烟火气满满。要说有啥不同,我想无非是两种风格的讲述,于我的同情共鸣。父亲的讲述仿佛一个乡村知识分子的喃喃自语,荣华老哥更像在为一群农民乡亲代言,那业已远去的集体愉悦。 

“沈茶坊”,最终被小沈作为家族公共遗产,保护了下来。不仅仅是那座老屋,还有手工制茶的传说和工艺传承。更为重要的,是那集体劳作的象征意义。

小沈的茶,种满三千亩茶山。土地是从乡亲们手里流转的零散林地。小沈在地里种上本土川茶品种:源于总岗山上原始老林的“蒙山9号”,刚刚选育的“天府5号”和“天府6号”。

我在总岗山下的漫山荫郁中邂逅了它们,那片从集体时代开始繁衍,至少存活了七八十个年份的川茶老林。它们同总岗山上的原生古茶老树,还有那条千年茶马古道,古道边青瓦灰墙的木屋一样,组成了“沈茶坊”的神秘化石群落。

它们不拘一格,似曾相识的模样,在我登上茶山的那一刻,复活了我的记忆:我们家后山的老茶丛,被峨眉来的“竹叶青”师傅鄙视,父亲采它做了一辈子的“炒青”。

一片业已丧失商业效益的川茶老林,能在市场的夹缝中侥幸留存,本身就是奇迹。也只能用情怀去解释了。随行的川茶专家说,就这一点情怀,就可以将“沈茶坊”载入川茶史。再说,它们的确遗传了巴蜀原生茗种的优良品质。

返乡创业的小沈,有心听从了川茶专家的建议,将老茶林作为自然选育种库,呵护起来。总岗山顶平台三百个螺髻山头,现在是老茶林后代的天下,它们的青春无敌,让我刮目相看:几年时间繁衍3000亩,年产明前鲜芽两万斤。

山不在高,有茶则名。总岗山因茶而名。中国茶的根在巴蜀。文献记载“武阳买茶”证明了这一点。巴蜀培茶,从总岗山开始生发。“沈茶坊”的人说,蒙顶山茶祖甘露大师吴理真,在总岗山上找到七株老茶树,这七棵老茶树就是千万亩老川茶的始祖。为了让我信服,荣华和几个茶坊老人,带我钻进山后的老林,真的找到了与“沈茶坊”老川茶林,还有小沈现代茶园的“蒙山9号”“天府5号”“天府6号”,都有着同样基因的野生老茶群落。从这一点讲,茶坊的乡亲们拿茶这一件事,就说道一辈子,是有底气的。总岗山的天然禀赋,“沈茶坊”的不老传说,就是那底气。

选择总岗山顶荒林,开辟茶园,小沈虚心请教川茶专家,做足了功课:北纬30度,风化的丹霞地貌岩土基层,富含高品位的天然“锌”“硒”等稀缺矿物,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逐光而居,加上1000米左右的海拔,保证了氨基酸等一应营养物质的合成和储备,建构了一款养生物产的科学模型;每年超过300天的云雾烟岚和雨雪风霜,南来北往的通透风口,塑造了那茶的自然身形,赋能了那茶的“茶坊人”厚道,“茶坊人”精神。

物种品质,地理差异,土壤营养,阳光雨露,当然是一款好茶的先决条件。比如“瓦屋春雪”。

像“沈茶坊”那种“时间的存在感”,栖息在家族的血脉里,徜徉在乡村大道上,又那么地不可或缺。

谈喝茶,当然不只茶的优劣本身,也不只那口福的“喝”。当“喝”的形式,到了可以谈历史,谈文化,甚至更高层面的极致,那形式真的便有了“主义”的价值。现代人,应该有“主义”的。我说的“主义”,显然与我家孩子诟病的“形式主义”的“喝”有着根本不同,一个有“行为主义”的嫌疑,一个更接近于日常的审美化,比如知足常乐,淡泊明志,与理想主义。

时间与空间,物化与诗意。总岗山和“沈茶坊”似乎都有。它们不约而同为“瓦屋春雪”,完善集体的背书。

小沈送给我的茶,叫“沈茶坊”,也叫“瓦屋春雪”。怎么叫都讨人喜欢,我无法做出二选一的决断,就像不能在总岗山和青衣江之间分个彼此一样。

总岗山下,茶坊春雪。青衣江畔,白鱼紫笋。

清明来临之前,我在小沈的农业合作社,见到了撩开面纱后的真茶,喝到了正宗“沈茶坊”手工出品,用总岗山泉水泡开的原汁原味。

那老道浑厚的苦涩之后,绵长不绝的可口甘甜。

小沈似乎从未在我的面前,夸过他的茶。在“沈茶坊”的那几天,小沈只是带我爬他的茶山,赏他种的药材。

“沈茶坊”的茶园,常年间种些药材,比如黄柏、黄精、柴胡、重楼、白芨、百合……黄柏和柴胡,开着酷似簪发步摇的金花。黄精的花,远看像洒落的油彩斑点,近看又像采茶妹子的翡翠吊坠。重楼,似倒扣的细花阳伞。最好看是白芨、百合,花开出架,热情奔放,像大嘴巴的茶坊“吹吹匠”。

茶园本来是不宜杂以恶木的,桂、梅、辛夷、玉兰、玫瑰、栀子可以例外。把茶种在花果之间,是江南太湖洞庭山茶农的发明。饱吸四季花果之香,酝酿了碧螺春“吓煞人”的神仙气息。或许,小沈受到了碧螺春茶农的启发——花果之香为茶的优品加持,茶药互动,吐故纳新。这么说来,“沈茶坊”的茶,似乎天然地有了保健的药饮背景。

小沈说,接下来他还要种更多的药材,杜仲,厚朴,栀子,辛夷……直到万亩。小沈种植药材的兴趣,似乎要比种茶浓厚许多。种植药材,一来成本低,二来经济效益比茶要靠谱。种茶实在寂寞。好了,现在有了开花结果的山木药材作伴。开花季节,徜徉于园,不是被花色迷惑,就是被茶香沐浴。

三千亩茶园,一万亩芬芳。这个春天最完美的那一幕赏心悦目。

千年古道,百年茶坊。

春色向内。芬芳向外。

三月。茶与茶的相长

就像花香鸟语

被春风春水感动。

我被我的前世和来生感动。

前世一座“沈茶坊”

来生一款“瓦屋春雪”

我感动于百年不变的草木品格,不加修饰的直,或者弯曲,略带毛尖,性温,微苦。苦尽甘来。

我感动于亘古以来的地利,北纬30度,海拔千米。岚山隐嘉木,遗世而独立。

感动于超越茶本身,更接近于形而上的定义,本色出演,温度刚刚觉醒,各种包容,甚至宗教与玄学。

感动于它的公共意义,那由小及大,由近而远,公而无私的集体理想。

小沈茶园的土地,名义上还是“沈茶坊”乡亲们的共有财富。它们只是把土地流转给小沈,在小沈的专业规划下,给与最体贴的打理。秋冬,除草打丫,春夏,采芽收茶。他们没有落下任何一样农事。茶园,还叫“沈茶坊”。茶人,还叫“沈茶坊”人。

就像这个春天,邀三五小伙姑娘,撩开满山朝露烟岚,踏一路土话山歌,乘兴而去,载茶而归。活蹦乱跳的青春之火,重新架上茶坊老锅。

山路还是那山那路。茶坊还是那茶那坊。

人面却不是那人那面。茶香也不是那茶那香。

当人面遇上茶香,当一个春天翻开另一个春天,当“炒青”的况味,叠加“老鹰茶”小甜,“竹叶青”的神采,我看见“沈茶坊”正焕发“瓦屋春雪”的奕奕新晖。

那么摇曳。出山泉水清,高处的悠远。跌落无声。青春光亮三月。

从立春,到春天全部。

从我的父母,到他们,那些农民亲人。

从山中老屋,到无所不在的吾乡。

从老派的“沈茶坊”,到新潮的“瓦屋春雪”。

……

这不断复制,逐渐放大的过程,并未稀释杯中的盈怀。我的怦然心动,更趋于眼前的集中:

想见青衣江畔路,沈家茶坊出雪芽。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乡青不是茶。

之前,“沈茶坊”扭结了半辈子的细小和仄逼。从“瓦屋春雪”开始,我的每一次业已醒来,都将是永不谢幕的春天。那雪后的清明,诗和远方;那故乡的绿水青山,金山银山。

我开怀畅饮,毫无保留地推荐给我的朋友们。漫不经心与自信满满。止不住小激动。

我一个人的私坊情绪,于是成为我,我们,以及更多的朋友,可以无限分享,一路秉持的隽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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