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1984年,董耀会和同伴完成了首次徒步考察长城之旅。此后,他一直致力于长城历史文化研究、长城保护和利用工作。如今,已成为燕山大学中国长城文化研究与传播中心主任、教授,河北地质大学长城研究院院长,中国长城学会首席专家、副会长,中国旅游协会长城分会会长的他抚今追昔,感慨万千。本刊开设“‘长城之子’话长城”专栏,记录他与长城相依相伴的人生。
我们徒步考察长城,是对长城的热爱与追求。简单来说,我的长城人生有两个方面的追求:一是对长城的热爱,二是对长城事业的执着。40多年的长城事业,更让我对生活充满热情。即便热爱让我们的行动充满动力,这一路上,我们也有情绪不稳定的董耀会时候,并且给我们带来很大的困扰,这真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长期野外行走,我们不仅要忍受身体的苦痛,还要承受精神上的折磨。由于孤独,我们三个人产生了一些负面情绪。这不是一种主观自觉,不仅仅是试图彼此隔离或疏远的状态。我曾以为面对不平静的情绪,让坏情绪走开,等平静下来,一切就过去了。其实则不然,好情绪过后,坏情绪还会来。这是一个周而复始的过程,好一阵子坏一阵子。我们三个人情绪都好的时候,彼此之间更容易维持平衡关系。

人都是有感情的,若有人病了,需要别人照顾,我们的关系也会好起来,另外的人也愿意去照顾病人。不过,好在这一路上我们仨都没有生过什么大病,就是拉肚子、感冒这些常见病。吴德玉的身体最弱,得病的时候也多些。平时病了也不能停下来休息,还要坚持着往前走。德玉为此吃的苦,自然就比我们俩多。
我们三个人的矛盾终于因为一次极端事件,发生了彻底的改变。虽然不是谁制造的极端事件,却引起了我们三个人对精神状态的关注。有一次,我们很多天都联系不上德玉,本来约好了见面的日子,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他。我和张元华凑到一起了,为找不到德玉而着急。
一连几天都没有德玉的任何消息,我们猜想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这种情况不同寻常。我们每天走哪里、住哪里都有计划,即便分开走,也不应该连续这么多天见不到。我和元华决定不往前走了,到计划的宿营地倒回去想办法找德玉。我们跟政府商量,通过电话一个村子一个村子找,挨个排查有没有人见到德玉。这已经不仅仅是分离焦虑,更是一种对亲人的担忧。
终于,我们查到德玉回秦皇岛了。很快,秦皇岛那边也打来电话证实了此事。原来,德玉在最后住宿的那个村子,发现了大量汉代墓葬出土的陶罐。各种陶罐数量很大,老乡家就用这些陶罐盛东西,有的人家还用小陶罐给小孩接尿。发现这些文物,德玉觉得很珍贵,就找农民收了一批。品相好一点的、大一点的按两块钱一个,小一点的就一块钱一个。他收了几十个陶罐,都存在大队的办公室。随后,他就非常高兴地跑回了秦皇岛。
德玉不是不想走长城了,他拿了两个小陶罐回到秦皇岛,找到文物部门,希望他们能来看看,最好能派车运回秦皇岛。虽然德玉认为这些陶罐很有价值,但是秦皇岛文物部门却认为,这些汉代陶罐的价值不是很高,并且跨省收购文物也违反规定。这对德玉打击很大,他本来以为一路上如果要是收集陶罐,会有很多,也很有价值、很有意义。
这时,伤心失望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他甚至预感,这一回来就可能回不去了。回到哪儿去呢?如果再回到他离开的那个地方,我们已经往前走了很远,他已经无法追上我们。他不是不想回去找我们,而是回不去了。他后悔了,想回去找我们,可又不知道我们已经走到哪里了。同时,他也担心我们俩责备他。
不回去继续徒步长城就等于半途而废了,他又很不甘心。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时候我们不但没往前走,而且这么多天都停下来找他。他更没想到,我会回秦皇岛来追他,接他归队。我为什么要追回秦皇岛?因为“华夏子”(董耀会、吴德玉、张元华共同笔名)是一个整体,谁也不能落下,我们一个人也不能少。更何况,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很自责。我和元华刚知道德玉回家的事,也责备他幼稚、愚蠢。最后还是统一了认识,认为德玉是好心,我们也商量好不再指责他。
我应该承担起更大的责任,是我做得不好,没有照顾好德玉。德玉归队了,元华也很高兴,兄弟还是兄弟。我陪德玉再回到偏关的时候,偏关文化局也决定不要这些陶罐。文化局派了一辆车,把这些陶罐运到偏关县城。当时偏关县文保所所长刘忠信说,把这些东西先放这里吧,我们一定给你们保管好。
还有一个挺有意思的后续,就是2002年7月中国长城学会组织长城考察万里行,到达偏关的时候,随团的新华社老记者屈维英在采访报道中记录了那些陶罐的事。德玉收集并运回来的陶罐,一直锁在偏关县城南门城楼顶层。17年后,刘忠信打开那个库房的门,一个都不少,完好如初。之前刘所长觉得我们有可能要带走,因为是德玉花钱收的。山西人挺厚道的,一直替我们保管了17年。
我说,这些我们就不带走了,当时也没想带走,从来也没想过把这些东西据为己有。德玉也从来没想过自己要,早就以为给了他们了。我说,把这些文物记入文物账吧,算我们捐的。那年,我们见证了这批陶罐计入偏关县文物账户清单。
徒步长城这一路上,更多的时候我们三个人还是能够相互理解,能够积极主动地互相帮助,工作的配合度也是很好的。比如,在考察途中经常要拓空心敌楼上的匾额,在大山里没有梯子怎么办?我们就搭人梯。因为德玉个头小也最瘦,元华还要照相,所以很多时候都是德玉踩在我的肩膀上。他在上面拓匾,很不好干,特别是冬天很冻手,还不能戴手套。如果遇上刮风就更难干了。长城在山上,风本来就大,干完活我的脚都站麻了,德玉的手更是冻麻了。
当时需要做拓片,一路行走又不可能带墨汁和工具。我们出发前,就研究出一种拓碑的方式,是受到小时候用铅笔在小人书上拓画的启发。
那时候的书都是铅印的,把一张白纸搁在书页上,然后拿铅笔在白纸上磨,就把小人书上的图案拓下来了。我们把蜡烧化了,再把整瓶墨汁倒在里面,然后拌匀,等蜡稍微干一点,不那么热还没有完全凝固的时候,揉成球形的一团,然后拍成平片,凝固后就成了蜡笔。把纸放在要拓的碑上,用干蜡的平面轻轻地磨,就把碑文拓下来了。
(《人民周刊》2025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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